因为他的善良没有了牙齿（善良如果没有锋芒就是懦弱）

早晨的阳光是那么刺眼，如同张开了的大口将整个世界吞没。我被阳光唤醒，从床上爬起，穿衣，趴在窗口看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，不过这都和我没有什么关系，翻开通讯录，手在阿宁的名字上顿住。

阿宁死了，或许是昨天，又或许是前天。

自他死后，我一直在床上浑浑噩噩，早就不知今夕是何夕了。可是心脏仍然好像空了一块，眼睛仍然搜寻着他的踪影，头脑仍然寻找着他的痕迹。

我和阿宁从小就是朋友，我们两家原本都是乡下的农民，住得比较近，人也都单纯朴素，自然而然就处成了好关系。阿宁从小就是个好孩子，长得白白净净，成绩优异，性格虽然说腼腆了点，但是可爱得很。

大人们但凡看见他，总是忍不住和他攀谈两句，他就抿着嘴，笑着点头。

可就是由于他这番好性子，村里的孩子都欺负他，我就帮他出头，一来二去也混成了好朋友，常常形影不离。和他在一起，我便可以肆意嬉笑打闹，反正有他百般包容。

我真是想不通，这么好的人，怎么突然就没了呢？老天爷怎么舍得收他呢？

那天，我和阿宁在街上闲逛，路上他掉了颗牙齿。他家信佛，正巧不远处就有一座寺庙，他便打算去求根签，看看这是怎么回事情。

路上我们两个遇到了一个老道，那老道手握布幡，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，用那因年迈而略显浑浊的眸子打量我们。我觉得这人奇怪，正打算拉着阿宁快走。

他便喝住了我们，做了个揖，忙道：“这位先生可是今天落了一颗牙齿？”我们顿住，阿宁便点了点头。那老道低下头，掐着手指似乎在盘算些什么，而后便用惊奇的眼光死死地盯着阿宁：“先生身上似乎有一颗家人所赠的宝珠，可否借老道一观？”

他自顾自走近了些，拿起阿宁挂在脖子上的珠子细细端详，随即一脸兴奋道：“这珠子可非凡品，乃是辟邪宝物，可要时常带着，方可安然无虞。”阿宁听了这话，摩挲着珠子，心满意足地离开了。我看着他的笑容，虽然也替他开心，但是总觉得那老道神情晦暗难明。

那天是星期天，日头高悬，阳光耀眼，街上人来人往，一派门庭若市的景象。突然，街角的乞丐跑过来，抱上了阿宁的大腿，眯成了缝的小眼睛闪着精光：“好心人，我求求你了。我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，你这么体面，肯定很有钱吧。给我点钱吃顿饭吧。我要的不多，500就行。”

阿宁马上就从包里掏出了500块钱，毫不犹豫地就给了那个乞丐。这乞丐明明好手好脚，可以自己工作，为何要这样施舍他？

没等我打好腹稿开口规劝，有一位白发老人便倒在了我们的面前，死死地捂着心脏，仿佛快过鬼门关似的，旁边他的儿子状作气势汹汹道：“我跟你讲，今天你不拿出五万块，你就别想走！”

这就是明摆着的碰瓷！大不了报警，谁怕谁？我正打算开口，阿宁便拍拍我的肩膀，微信转账五万块给了那人。这是怎么回事？这钱怎么能给？他疯了吗？

正午的太阳炽热得让人躁狂、让人心慌，我实在忍不住了，心焦道：“阿宁，你到底怎么了？你的钱也是辛苦钱！你为什么要纵容他们？他们在吸你的血，你不知道吗？”

阿宁的脸在日光下显得格外白皙，眼睛像是初生的婴儿般纯净，不紧不慢地说：“我没事，与人为善嘛。”随后，我眼睁睁看着他无偿为他人献血、一口应下帮同事加班半月，答应和陌生姑娘回家见爸妈……

我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，看着我原本单纯善良的好友变成一个人人可欺的烂好人，看着他原本坚硬的牙齿因为过劳一颗一颗地掉落下来，看着他从旭日东升忙到日暮时分。

我试过阻止、规劝乃至怒吼，可是他还是那么该死的好。直到有人乞求他捐献自己的器官，他才罢手。那个憔悴苍老的母亲跪在马路上的姿态、佝偻的背和她眼中的热泪，让他彻底低了头，签下了死后捐赠所有器官的协议。他原本以为回应他的会是感谢，没想到竟是生命的终结。

现在已是日暮时分，我们已经到了寺庙旁边。寺里的老和尚出来给门落锁，目睹了阿宁的死亡，闭上眼，摇了摇头，叹息道：珠妖心善吞人恶，反教人恶来吞人。

阿宁的太阳落下去了，不是因为珠子中的妖让他善良，而是因为他的善良没有了牙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