遗忘是一味带着苦涩的良药

观察员 毒舌杂谈 111 0

餐桌上,父亲突然说他把老车卖了。

我许久没有作声。像是什么东西被抽离了身体一样,米粒在齿间一点点胀开,消失,只剩下酸涩的味道,和那才从肺腑深处翻涌而上的泅湿的暖流。然后一家人沉默着吃饭,碗筷磕碰出轻响。

老车与我几乎同岁。从婴儿时甜美的酣睡开始,那一股熟悉的气味便成了我的一部分。皮革、长袄、苦茶、丹桂、木屑、泥土、阳光……也许还有更多的成分,以一种令人安心的方式混杂在一起。于是它像一位饱经沧桑的中年大叔,温柔地背起我不辞辛劳地奔走于钢铁的森林。

记忆深处的雨分外清晰。回故乡的高速上孤独的一辆车,就像广袤草原上奔跑的一头野牛。天空突然崩裂开,一个巨大的水点砸落,像先行的箭矢,随后千军万马,鼓声雷动,从天而降。眼前是一片白,在雨珠爆烈碾碎的震响中居然有几丝宁静的气息随水流蒸腾,车窗上的水滴竟一点点斜着攀上车顶。闭上眼,仿佛我正在一颗纯蓝色的星球上,划一叶小舟。发动机依旧稳安地运转,四只轮胎依旧有力地与地面在神奇的摩擦下滚滚向前,如此沉着,又如此坚定。

雨滋养万物,在五月生出了槐。我把一束槐枝放在车里,让芳香一点点浸润这已苍老的钢铁之躯。车子前进的时候,阳光透过槐枝,拓印出细碎凌乱的影,黄色的小光斑如同跳跃的欢喜。然后留不住得,洁白的槐一天天枯黄萎去,最后变得灰棕,手指轻点,便化作了齑粉。此后每一次打开车门,我和母亲便会用力地嗅,芳香竟流连了一周。我对母亲说:"香!"母亲笑了,老车似也染上了一层潮红。

我有多久没见到老车了呢?想来有两个月了。然后它就这样没有声息地隐入沉尘烟,一如每一段遗忘。父亲给母亲买了件新衣裳,母亲在镜子前面照了好久。父亲送给我一支想要了很久的毛笔,我摩挲着笔杆,无语凝噎。

忽然想起一个老花瓶,儿时不知藏了多少的趣味,在一声巨响中化作碎片。

忽然想起一件小毛衣,那是奶奶唯一一次在"喜羊羊"的图案纹样上显出笨拙,也穿着穿着便旧了。

忽然想起朋友外出游学一年寄养的小狗,毛发里经常埋上我的脸颊。它跑开的时候,没有回头。

记忆不知何时倾倒出来,我仿佛坐在小小的阁楼里,展读着里封已久而发霉的信件。我知道我无法背负太多前行,遗忘是一味带着苦涩的良药。

母亲的新衣总会过气,我的毛笔终将变得光秃干枯。可是回忆呀,它就像儿时听过的一首歌,它已经成了我的一部分。无论走到了何等的远方,历经了何等的风雨与花开花落,熟悉的旋律总会有一刻从心底的某个角落开腾而起,化作温暖的力量,浸润岁月的苦涩酸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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