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清晨,丝绒般的薄雾仿佛浸透在赵庄的每一寸空气中,天空看不清地上的人儿。宁静,是清晨的村庄,不过也偶有几声犬吠打破宁静,一树葱绿中忽现几枝惊鹊逃窜到各家院墙上。
赵德民此时扛着锄头,正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地头上。这种清晨的景儿他最常见,但今日的清晨却没听见他那爽朗的歌声,他只是闷着头,愁眉苦脸的向自家地里走去。赵德民活了这快六十载,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愁。愧疚,亏心,难安充斥在这位老农民干净了一辈子的心里,像一口沉重的鼎压得他呼口气都不顺畅。
这件事还得从昨天那些干部说起。他们把庄里地主赵富贵的家搜查了个遍,分了他的土地,一些家具农具也分了出去。而分给贫困户赵德民的,是一个宽大气派的红木方桌。
赵德民认得它,是赵富贵的祖父花了好些粮,请外庄的木匠做的。赵德民年轻的时候去他家借粮,赵富贵的祖父就是请他在这张红木方桌上吃茶说话的。
这下白要了人家的东西,赵德民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,干活也没劲儿。
傍晚,他在朦胧的夜色里回到了家。走进屋,他看到那张红木方桌,已经让老伴儿用一张就土布盖起来了,老伴儿见他回来,便指着红木方桌说:“屋顶上的土粒儿总是掉到桌上,我盖起来了,咱可别给人家弄脏了。”说完便把手里的饭放在一张矮小的破木桌上。
所以,赵德民一家五口依然挤在这张微朽沉旧的破木桌上吃饭喝茶。
夜色渐深,赵庄的晚上还是那么黑,几乎没有一点灯火。混沌的夜空,像一张神明的庄重的脸。蝉声因此而停歇,但赵德民却横竖睡不着觉。他叫醒老伴儿,让她去喊儿子儿媳过来。就这样,半夜三更,除了三尺黄毛小孩儿还在睡,全家都聚在漆黑的堂屋里了。
赵德民郑重的提议,趁着天黑人静,把那张红木方桌给赵富贵家送过去。老伴儿抱怨了两句这几天心里怎么怎么不踏实之类的话,便率先同意了。儿子儿媳当然也没有异议。
于是,他们三言两语便分好了工:儿媳在家照看孩子,老太在前方探路——毕竟这也算是偷偷摸摸的事儿了,赵德民便和儿子抬着红木方桌走在后头。
他们机灵的绕开狗叫得凶的人家走,在头顶一片神圣夜空的注视下,他们就像是无声的精灵。
走到赵富贵家的后门,赵德民略有紧张地扣着门环。以前来这儿,不是借粮,就是还粮,幸亏赵富贵家三辈人都勤劳心善,知道赵德民家有老有小生活困难,从来没有主动催过还粮,要不然赵德民家还不知要饿死几口人哩!
想到这里,赵德民的眼里噙满了感激的泪水。没过多久,赵富贵小心翼翼的开了个门缝,看到赵德民一家,连忙请他们进门。
“叔,俺知道恁家里人多,平时省吃俭用的,这张红木方桌,恁咋不留着用呢?”赵富贵看到他身后的红木方桌后,不禁惊奇的问。
“富贵啊!这是恁爷留给恁哩,俺们凭啥拿呢?”赵德民轻拍富贵的肩膀说。他看着儿子和富贵一同将红木方桌物归原位后,便带着儿子和老伴悄悄的回家去。
回家路上,他猛地看到远处那排树影里混杂着几个人影和一些家具的黑影,也听到隔壁胡同小道里有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。
他们没再绕路回家,依旧走平日里那条近道,那院墙里的狗叫的再大声,他们也毫不在意。因为他们已经不需要再担心被其他村民们听到了。
赵德民的脚步越走越轻快,心里想到别的庄里那些逼苦人的地主们都被批得痛恨。而赵庄的地主,实在让人恨不起来。
天空看见了一切,却一切都不明白。它看着村庄的小道上一个个搬着东西的身影。它只觉得在夜晚这很罕见。
翌日,轻柔的雾气夹杂着不知名歌声,又回响在这片田野空气中。(文/颦兒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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