倒马井的辣汤

观察员 毒舌杂谈 793 0

清晨,在家中喝着外卖送来的徐州辣汤,但搅动着碗内的清汤寡水,只觉索然无味。记忆中,只有老城区里倒马井街巷的辣汤,最地道且令人难忘。

三四岁时,爷爷奶奶第一次带我外出去倒马井吃早点。不一会,他们端来两个白碗,他们说这碗里盛的 ,就是徐州有名的辣汤。小小的我皱眉观望,只见那汤显得十分混浊难看,没有任何色彩,像极了灰色泥浆。起初我不愿喝,但禁不住他们的劝说。“这是用大骨熬制的,里头有鳝鱼丝,鸡肉,鸡蛋花,生姜还能驱寒……这家店的辣汤是整个倒马井最正宗的喽……”他们笑呵呵地给我解释,看着我端起比脸还大的碗,喝了一口。小小的我虽品不出一碗辣汤的百般滋味与深厚底蕴,但一阵浓香与温暖着实让我快乐地咂起了嘴。从那以后,我们祖孙三人成了早餐店的常客。身穿红围裙的店老板笑着问我多大了,并常常多送我们一个山楂烧饼。店门口的大公鸡虽然显得脏兮兮凶巴巴的,但我每次都会想法子激怒它。

上小学后,母亲常在家为我准备丰盛的早餐。而家中的一次紧急停电,则为我与倒马井辣汤的再会营造了机会。两年过去了,倒马井的早餐事业似乎更为飞黄腾达:路边有买早餐的推车,还有专门卖早餐的棚子。周边摆满了可折叠的矮小桌椅,不少人坐在那边急匆匆地吃。许多电动车摩托车杂而不乱地摆着,也有的上班族一边骑车一遍啃鸡蛋饼,疾驰而去。我在塑料桌边拉来小凳子坐下,母亲端来两碗辣汤和肉夹馍。我们便在这“露天餐馆”狼吞虎咽。辣汤的味道似乎未曾改变,喝一口,便是满嘴鲜香爽快,腹中温暖,葱姜面筋鸡鱼鸭肉丝样样俱全。胡椒的热香气弥漫,冬日里碗内的白气袅袅升起,一桌桌一簇簇,好像村落的炊烟。耳边叫喊声不绝。每架桌边都围坐三四人,都以不舒服的姿势弓着背吃饭,但无人在乎是否舒适。他们中有西装革履的上班族,白气模糊了他们的镜片;有年轻的夫妻带着年幼的孩童,孩童不时哇哇大叫,母亲不住为她擦着嘴;有穿着大黑袄坐在摆满空碗与鸡蛋壳的桌边闲聊的老人;有和我一样系着红领巾背着书包的小学生……除了几个老人,其它人和我一样,都来去匆匆,却吃得尽兴。在一碗辣汤前,人们可以忘记生活中的一切,被辣汤俘获,投入地吃,痛快地喝!喝得满血复活,汗流浃背。地上飘着几个油腻的塑料袋,一只流浪猫正在不远处徘徊。我坐上母亲的电动车驶入冰冷的城市,身后熙攘不绝。

六年级时,因为一次不理想的数学成绩,我骑着自行车在家附近乱转,想借景消愁。天色已晚,我的心也悠悠降至冰点,走进倒马井一家辣汤店,想买个烧饼垫垫肚子。十年前三元一碗的辣汤现已变成八元一碗,但我还是买了。时值盛夏,我望着窗外斑驳的法国桐发呆,感觉熟悉的,温暖的,辛辣的汤汁渐渐侵蚀我的胃,足以将一切坏心情麻木。碗内丰厚的底料依旧,我像第一次喝辣汤那样大快朵颐。山楂饼的甜与辣汤的鲜在舌尖交织,心中仿佛被食物填满而无比丰盈,又有了力量,呼出一口气,是温热的。晚风裹挟着炒菜的油烟味在街巷内游走,那时,流浪猫已老,许多占据了街道的丰富食物小摊也已消失。但那些灰黄的楼房,熟悉的面孔仍在,开了不知多少年的肉铺,糕点店的生意依旧不温不火地做着。看到这些,心中仍无比踏实。

考上新城区的初中后,我便远离了老城区倒马井的街巷。它迅速在我的记忆之中被蒙上灰尘,安静地呆在角落一声不响。就连老城区的爷爷奶奶,也不再每周探望。重回倒马井,雪白的墙壁与乌黑的房顶令人头晕目眩,许多窗户被装饰得古香古色,仿佛能代表着什么。街巷里见不到油腻的垃圾与脏兮兮的猫狗,修筑起了木长廊,石桌石凳,那口倒马井边立起了潇洒的雕塑。现在禁止使用井水。所有店铺都显得干净规整,令人惊叹整治的效率之高。

我不忍心想象如今倒马井清晨或傍晚的模样,那必是令人陌生的寂静——没有露天辣汤的白气,没有愉快叫卖的扬长,没有傍晚炒菜的油烟弥漫。我甚至想得起几年前下水道边纵横的污油,道路中央祸害行人的坑洼,老人门前塑料箱里满满当当的小青菜,买菜大妈塑料袋里露出的半截葱头。抬起目光搜寻,曾经地道的辣汤店也已然消失,几个孩童正在我身边玩着花花绿绿的机器人。

城市里的小街啊,终究是要迎合城市的。我知道,我不再能找回倒马井辣汤的独特慰藉,也回不到那转动自行车把就能进入的,真正有温度的烟火人间。

“欲买桂花同载酒,终不似,少年游。”

发布评论 0条评论)

  • Refresh code

还木有评论哦,快来抢沙发吧~