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将军愿你来世常安

近些年不太太平，听说河阳那边战事不断，带来的偏多是坏消息。搞得那些个文人墨客怔怔地注视我，表情显得格外悲怆。我便知晓自己又成了白纸上触景伤情的物了。

我倒不在乎改朝换代，毕竟再大的家国仇恨也不会殃及一棵树。

一阵风拂过，将淡黄色的叶子吹落。隐隐的寒意渗入枝丫，头顶的嫩绿似又黄了些。

我岁数其实不大，这不过是我即将度过的第十三个冬天。当年是一位皇子，将我从南疆带过来，在长安城栽下。

那似乎是个不受宠的皇子，不然哪个当爹的舍得让自己未及弱冠的儿子去打仗。不过那是皇帝，可非平常人家能比，兴许迫不得已也说不定，不过我对皇家那些破事当真是不感兴趣，了解的零星往事也多出于茶馆行者的闲聊。

那会儿，小将军每每出征离城，都会在我的枝上系一根红绳。人赋予物的含义着实太多，但从他留恋晶莹的双眸来看，我也能猜这个大概。

现在，约莫四年没听见他的消息了。战乱纷争的年代，皇家的项上人头远比老百姓的危险的多，也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。

罢了，在目睹无数人面对家破人亡的绝望嘶吼后，心中竟还会泛起一阵酸涩。

长安城冷冷清清的，连皇帝都逃了，大抵也是一座空城了吧。

突然，几个侍卫衣着的人踏着落叶走来，拿起铲子挑开我根部的土。他们后方走上前一个穿着布衣的人。

长发束起，额头上有碎发垂下。它的眉很细，却很浓；眼角很红，微微朝下，样貌很年轻，但无半点少年的朝气，反而有一种老成？

即使他变得如此之多，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。

小将军……他，回来了。

我没有细想他会将我带去何处，只是觉得啊——他还活着，真好。

我被送离到长安城外，越过一座座连绵的沙丘，在北边的一片广袤的草原上，被栽下了。

环视周遭，有许多和我一样的海棠树，还有遍地的鲜花。

确切来说是野花，小小的，白色花瓣黄色花蕊，藏在高高的青草地微波中。

我看见小将军掀开门帘，从马车上走下，然后转身，面对着凝望他的五个侍卫，点点头。

于是在深秋的夕阳下，只留下一阵呼啸而过的清风。

他背靠着我的树桩坐下，伸手解下一根红绳。“这是他们的墓，”他怔怔的望着面前的花海，“长安城里的海棠，你念叨好久了，我也帮你带过来了。”

原来……是墓地么。

他口中的你是谁，好像也不那么重要了。兴许是亲人，兴许是爱人。

“呼——”他长叹了一口气，仰头闭上眼睛，两行泪顺着他的脸滑下，落进了衣领里。

黄昏的晚霞渐渐退去，天色暗了起来，远方传来一阵“哒哒”的马蹄声。

“这么快就找到了吗？”他站了起来，拾起地上的佩剑。看到那群慢悠悠踱步而来的骑兵时，他像发了疯般的冲了上去。

我很想叫住他，就算我能开口说话，难道让他弃血海深仇于不顾？

我不愿再看。

我听见“铛铛”相撞的金属声，我听见人类惊恐的喊叫声，我听见小将军的狂笑声，我听见他“呼哧呼哧”的喘息。

我想今天恐怕是他唯一一次毫无掩饰的袒露内心。

突然，我感到根部有温热的液体流过。我睁眼，看见他躺倒在花海上，胸口被剑贯穿，那些士兵似乎已经远去。

我注视着他的面容，舒展的眉，唇瓣很薄，睫毛很长，一派好看的少年模样。

嘛……结束了啊……

夜色中有星星点点，晚风吹起枝丫上的红绳。

愿你来世常安，小将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