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碗盛来琥珀光

观察员 毒舌杂谈 62 0

我在通红的四壁黑炉中尝到了生气的开端,直到刺目的阳光穿透过我的身体,眼前却再不是朦胧中的肆意昏烟。

我来到了一种名为人间的东西,试图迈动圆滚的身体,却寸步难行。我只觉得自己被禁锢在原地,身子被一排排土支钉捆绑的生疼,又被一群各异目光的生灵端详着,他们蠕动着各自的嘴唇,也许是对我的降世感到稀奇。他们把我拿起来又放下,摆弄一圈又回到原地,我有些恼了,他们却又把我高高举起,携我远行到鼎沸的闹地。一路上,尽管有些不满他们随意摆玩我的自私,可也怪我生来就没有腿脚啊!

“此容器值几何?”

容器?我思索。“九文不足,十文有余。”在一番言语争论后,我被捧回到名为厝的地方,又被陈列于高处,据说是为防止小儿儿戏而误触,主人却因此忘却了。终于,在一次清扫中,我被翻找出来。我舒服地饮了一口阳光,吸允着来之不易的清鲜空气,享受着主人的手轻轻拂去我表面的尘土。

我第一次来到名为餐桌的地方。他们的定义可奇怪,明明是磨合生活的地方,却严肃的形同战场。主人总是先将我拿起,不动声色地倒满酒水,把我销蚀的生疼之后,其余人才能有样学样的再将这些动作重复一遍。主人端着我时,拇指扣住我的头,四指扣在我的底,并且手心中空,让小儿也要学着他这样,意为“顶天立地做人”。当小儿敲打我时,主人又会说这是乞丐的做法,会让我联想到其他同胞漂泊的命运,也许,也只能是容器罢。

我总是很没有什么时间概念,所以世事变迁从不会使我萌发一些情绪,甚至对此总是讥笑假文人虚墨客过多的颜色腔调。不知是甚么缘故罢,我似乎又经历了一场畅快的旅行,即使眼前被布袋蒙黑,也无奈去途颠簸,可重见天日的那一刻,目光中不止有古色玩物,但现小雨初霁,山脚下早开的几枝桃花正潋滟,与春争彩,眉目含情。

似傲竹般挺立的玉白色背影陪同小径一路向上蜿蜒曲行,周围却是敲碎深山寒冻的静谧,让春的生机情不自禁颤起涟漪。

“李兄,这是七闵之地遗传下来的宝贝啊!”

被提到的公子用纤细的手指敲出清脆的“叮咚”声后,默认似的点了点头,另一只手在身上摸索出几块碎银后,抛到来人衣冠各处。我很不习惯这极不礼貌的作风,特别是路上听到这句“兰陵美酒郁金香,玉碗盛来琥珀光”的吟诵后,更加认定了这不过又是一位血气方刚的青年文家。春风依旧,这位公子径直走到一所偏僻的酒馆,听酒肆胡姬压酒劝客尝;漫步在梨花间,听茶坊按管调弦;这时,才发觉我看不透他晶莹剔透后的爱恨离别。

涟漪流动,乍惊,回眸。听闻近处的贺家十分欣赏自己的才情,青年微弯唇角,笑的爽朗,一双眸子透的澈亮,连眉梢都带着张扬。谁知这个神情,是我和这位青年最后的宿缘。

我走丢了,被烟沙迷离,被嚣杂左右。

又见玉白袍,却是倚卧于金碧辉煌的雕梁画栋间——这里也许就是青年口口声声说的长安,天子脚下,首善之区。琼浆玉液自壶嘴倾泻,划出一条亮银长弧,这时的青年吞吐一口,便被世人悲称为半个盛唐。

也不知在土地中沉睡了多久,我被什么东西猛的一击,只觉骨肉分离,浑身被震的痉挛着。“快看,天底下还有这种不要铜文的好事情。”

我被一双糙黑的手抚摸着。“就是可惜那一榔头碰去了上部小节。”之后又便嘟囔着,安慰似的说“没事,给自己用吧。”我来到了世人谦称为“寒舍”的地方,事实上,这地方也并不愧对此名声。再次面临餐桌上,虽然不像第一次那样拘谨,但也没有青年那样的豪放,只有沉寂——无声的沉寂。我被一团热腾的能量刺激着冰冷的躯骨。可我分明的看见,我盛载的热量分明不如桌上老汉的子女多!我起初以为这是一种地位的象征,毕竟自己才是姗姗来迟的匆客。先前,主人卖菜时不让买客一分一厘的态度十分让我确定这一点。可不知多少年后的一场饥荒,让我对这位心里暗称“吝啬鬼”的老汉有着比米粒刺激更深的热量。

那是一场席卷整个村落的变化,人人脸色都堆满了惊恐,说着“国家不幸”“国都南移”“君王南下”的怪话。主人家的情况还不如以前好,我身体所经受的热量一天少过一天,主人总是轻抹着眼角,默默将我承载米粒尽可能分配到子女的容器中,我分明看见这位老汉耷拉着眼皮的眼睛越发暗淡了。

终于一日,我的身体中再无任何热量变化,持续多日如此,我知道,我的身体也许再不会受到如此款待了罢。

我清算着自己来世的时光,正当感叹日月来去之快的空当。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握住了身体,他自称是我的“知音”,不仅修补好了我空虚多年的身体,并且将我身体内打磨的光滑透亮。

在世人一片称赞的话语中,我才知道现在的自己比日散发的金光刺眼,比月撒播的银辉柔和。我明白现在的自己早已不止是容器,可我依然喜欢“碗”的亲切称呼。思来想去,首先回忆的,是曾经青年吟诵的那句“玉碗盛来琥珀光”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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